躲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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躲雨

■潘玉毅

初夏的天气,好像初醒之人的情绪,特别多变,且变之前毫无迹象,让人难以捉摸。入夜时分,我正在街上闲走,天空忽然就下起了雨。因身上未曾带雨具,只好就近找了一个临街的店面,借人家的屋檐避雨。

雨只下得片刻,白日里熙来攘往的大街便换了一副模样。人影渐渐稀疏了,车辆似乎也跑去某棵大树下躲雨了,难得瞧见几辆,以至于我一时间只能听见风声和雨声。

细细密密的雨点敲打着地面,撞击着玻璃,淅淅沥沥作响,这雨水声萦绕在我的耳畔,也萦绕在我的心头。过去的二三十年间,我从南方到北方,又从北方到南方,曾经有过许多次躲雨的经历。这些经历,大多是浅浅的,淡淡的,像一道阳光缓缓地踩过人的眉梢,若不留心,几乎觉察不出它的温度,这与施蛰存老先生在《梅雨之夕》里所写的遭遇绝不相同。然而它们又是那样的顽固,任凭岁月的风霜如何洗礼,始终不曾褪色。

躲雨自然是需要场所的,梨头岙水库边上的桥洞就是一个我至今记忆犹新的地方。

那时候村里还未修高铁,整个村庄都是寂静的、安宁的,从茶亭跟的三岔路口到坐落于山间的犁头岙水库,要走上一个多小时的路。那时候学生的课业也不像现在那么繁重,周末都是可供小孩子自己支配的闲暇时间。于是,二十几年前的某一个周末,我和几个要好的小伙伴相约去梨头岙水库野炊。为了方便,我们连锅碗瓢盆都未带,只带了一些火柴和番薯。

从村道到山脚的路较为平坦,走来也不费劲,但是上山之后,路忽然就变得难行了。山上本没有宽阔的道路,有的只是上山砍柴的人踩踏出来的一条小径。因为长时间无人行走,路旁的树枝、竹梢和荆棘比人还高,已经悄悄地延伸到路上来了,我们只能深一脚、浅一脚地走着。这一路的风景倒甚是清幽,虽然没有看到野猪、野兔,鸟叫声在人耳边此起彼伏,清流急湍,琤瑽作响,宛如器乐和鸣。

到了梨头岙水库,站在大坝上远眺,水库里的水位并不高,清幽喜人。大坝的东侧有两个桥洞,是丰水期排水用的。桥洞与桥洞之间的石板约比桥面窄上三五厘米,可以勉强容人通过。既是野炊,自然要生火做饭。于是,七八名同行者分了个工,有的留在桥洞里搭灶台,有的则去山边拾柴火。谁知斜风细雨不期而至,雨点初时细如牛毛,继而便大了起来,变作白色的豆子砸向地面。我们抱着柴火着急忙慌地躲入了桥洞里。

原以为这雨来得突然,去也会很快,谁知半小时过去了,它非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,还有变密的趋势。我们唯恐雨势增大之后,雨水会飘入桥洞里,就沿着崖壁攀了些细竹和枯木,横一条,竖一条,自己动手编成了篱笆。别看我们都不是专业的匠人,这手工活却做得甚是精致。将竹木篱笆依着桥洞的坡度往南北两边一搭,小小的桥洞瞬间就变成了两个单间。

有了“外墙”,便可无惧风雨了,我们生起火,烤起了番薯。烤番薯需要时间,少年人说说笑笑,玩玩闹闹,不约而同地聊起了独有的心事。具体聊些什么,如今已然不记得了,甚至当年一起避雨的有谁,似乎也不再那么确定,但是那场雨化作的记忆,穿过二十余载春秋,偶尔仍会从我的脑海里跳出来,像是避无可避的雨滴。成年以后,我再也没有参加过这样的野炊,也再也没有遇到过这样一群一起躲雨的人,自然也无所谓相似的经历。

回忆儿时,在梨头岙的桥洞里避雨只此一回,但是在竹林里避雨的次数就要多得多了。许是受阅读的书籍影响,我打小便爱茂林修竹,爱山间生长的各种竹笋。从小学到中学,甚至上了大学,只要放假一回到家,我便会背上锄头,去竹林里消磨时间。

虽说消磨时间,遇着不请而来的雨,尤其是大雨,也会觉得有些扫兴。好在竹子茂密处,勉强可以藏身,不至于一下子淋成落汤鸡。当然,雨若下得急了,光是竹梢也是挡不住的,需寻一处竹子下有刺杉、樟树等“掩体”的地方作为容身之所。在竹林里遇着雨,来不及下山时,我便会弯着腰,躲在这样的角落里,或者干脆蹲下来,看山里的蚯蚓钻地,看树下的蚂蚁搬家,看干燥的竹林一点点被淋湿,看草丛里的田鸡一只只爬出来,看大自然的生物千奇百怪的躲雨方式,然后等雨势稍小一些,就背起锄头、拎起装笋的袋子跑步回家。

其实,离竹林不远处,便是我家的老屋。早前,老屋还未倒塌的时候,我也会去那里避雨。虽然久不住人,庭院都荒芜了,老屋却依然是旧时的模样。推开木门,跨过门槛,里头是泥土夯实的地面,高高低低,并不平整。因为没有灯,屋子里黑漆漆的,即使是晌午,也很难看清角落里的东西。进得其间,我常有一种错觉:屋里没有人影,却又仿佛有无数道的人影在闪动——小时候的影像和记忆层层叠叠,扑面而来,将时间和空间都打乱了秩序。每当此时,站在窗前或是屋檐下躲雨的我,便好似回到了小时候,听梁上的燕子呢喃,听屋外的风声款款,听母亲与我讲着“郑人买履”“削足适履”的故事……

屋外的雨声虽急,躲进了回忆里,也便不再有烦愁了。